《另一种生活》作者:毕亮-am8亚美登录安卓版下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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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/07/21
《另一种生活》作者:毕亮
父亲的职业是外科医生。在我幼时的印象里,父亲在家总是不苟言笑,安静,好独处。而医院诊室的父亲则完全是另外的模样,热情,周到,健谈……
母亲、妹妹和我,我们都爱父亲。
我十岁那年,午睡醒来,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,我隐约听见当中一个词语——信仰。从那些不常听闻的话语中,我嗅到某种不祥的气息。走出睡房,父亲、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,他们各望了我一眼,停止讲话。父亲垂下头,双手敲击膝盖。母亲突然说,想好了,想好了你?父亲似在想别的事,没答腔。之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那次谈话后不久,我们一家四口从省城搬到了一个水乡小镇,父亲依旧当他的医生,只是换了个地,在卫生所。从此,我们开始了另一种生活。
很快,父亲的医术、医德在小镇甚至更远的乡镇传开。常有康复的患者或家属拎着自家磨制的豆腐、高粱酒来我家,答谢父亲。父亲热情款待了他们,待那些人前脚跨出门,父亲立马恢复郁郁寡欢的模样。
我猜是因为那些从省城寄来的信。
初到小镇,父亲不时会收到从外地寄来的信件。有几回,透过父亲母亲卧房虚掩的门,我看见父亲站在窗边,手捏信封,遥望远处的天空愣神。母亲坐在一侧木椅子上,不讲话,顾着织毛线衣。要么,他们讲话时,也总是有一句没一句,前言不搭后语。
如此场景持续了大半年。后来,信件少了,父亲彻底平静下来。
平静下来的父亲不像在省城,将大把时间投入到诊室和手术台,更多的时间他交给了夜晚和我们。有三个夏天,吃完夜饭,父亲领着我和妹妹沿河堤散步。路上,父亲提出各种问题,关于身体器官的。
父亲说,胃在哪里,你们知道么?
父亲又说,肝脏在哪里,你们知道么?
那时妹妹才八岁,她摁着身体某个位置说,这里是胃。肉嘟嘟的小手挪到另一处,她又说,这是肝脏。父亲把视线转向我。我矮下头,眼睛瞅着脚趾和脚趾旁边的石子,脸红了。我说,我不知道!
父亲说,马当,你要向你妹妹学习,要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,这是第一。转而父亲盯着妹妹看,他说,第二,马莉你注意了,表达观点时,不得凭空捏造,得有把握。刚才你把胃和肝脏的位置搞混了。
于是父亲开始教我和妹妹,胃长在哪里,肝脏长在哪里,心肺长在哪里……我记忆中的夏天,除了夜幕降临爽朗的风,剩下的就是关于身体器官的位置。
 
连日暴雨,码头的河水疯涨起来。小镇生出各种传言,传得很神,说是龙王怒了,要闹洪灾了;还有,阎王爷要收人了。
久雨初晴的日子,暮色洇散后,父亲照例带我和妹妹散步。河码头,岸边泊了好些运黄沙、鹅卵石的船只。妹妹伸手指着远处说,爸爸,那些船从哪里来?父亲说,这条河属于黄河支流,应该是从黄河上游来。
我说,不对,我们这里是长江支流。
    妹妹说,爸爸讲的话不会错,你……你才不对。妹妹有些激动,讲话结结巴巴。
父亲说,马莉,你哥马当是对的。我故意讲错话,看你们谁会反驳我。等下我奖励马当一支冰激凌。
妹妹说,我也要!
父亲望了妹妹一眼,又望我。他神情严肃地说,记住今天我们的谈话,以后你们长大了,无论在哪里都要讲真话。
妹妹说,我要吃冰激凌!
父亲说,好,你和你哥一人一支。记住我们刚才讲的话了你们?
我和妹妹同时点头。
河面掠过两只水鸟。站在水边,父亲跟我们约定,往后只要能在谈话时指出对方的错误,并勇敢地、大声地喊出“你错了”,就能得到奖励。奖品是冰激凌,或者甘蔗、苹果、话梅干。回屋的路上,年幼的妹妹极其兴奋,她不停地嘟囔,你错啦、你错啦!父亲蹙起眉头说,我们得再立个规矩,若对方没错,你反驳错了,就要受罚。父亲继续说,怎么惩罚呢?
妹妹说,爸,你定!
我也说,爸,规矩你定!
   父亲说,那好,谁要是讲错了,就得大声喊,我是笨蛋!
夜色里的妹妹立马改口了,她不喊“你错了”,开始喊“笨蛋、笨蛋”。
 
我们照旧夜饭后散步,在河码头,目视顺流而下的船只,妹妹发现父亲的手捂在胸前,妹妹说,爸,你捂的那里是肺。父亲扬起眉头,欢欣笑了。他说,马莉,呆会奖励你冰激凌。妹妹说,天气好热,爸你满头汗。
又一天,我们吃夜饭时,妹妹发现父亲的手依然捂在胸前,得到奖励的她又得意说,爸,你捂的那里还是肺。
母亲说,丫头,刚才你讲什么?
妹妹说,爸爸要考我们,胃在哪里,肝在哪里,心和肺在哪里……
隔天,母亲和父亲去了趟县城,回来时母亲脸上似染了秋霜,面色苍白。父亲倒是平静。后来我们才晓得父亲病了,病得厉害,是肺癌晚期。接下来就是化疗,父亲头发脱光了,成了一株冬天的树,失去往日活力。最后市医院彻底放弃治疗,父亲回家休养,等待生命终结。那段时间,阳光离开了我们,家里暮气沉沉。母亲枯守着父亲,好几次夜里,我目睹母亲躲在黑暗的书房里,偷偷哭泣。
小镇上看望父亲的人,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。默声多日的父亲回光返照,突然开口了,他干瘪的臂膀指着窗口,嘟囔说,蛇,有蛇?
妹妹在静默的房间里大声喊,笨蛋,你错了,哪里有蛇!
母亲的脸刷地白了,意识到父亲大限已到。当着许多人的面,母亲扇了妹妹一巴掌。妹妹委屈得抽泣起来,哽咽说,就是没有蛇,爸爸他就是错了!
母亲再次扬起巴掌,这次没落到妹妹脸上,母亲望了眼父亲,看到父亲眼窝的泪水,把手收了回去。
夏天即将过去,父亲离开了我们。
从省城来了好些人,有父亲的导师、师兄弟,还有医界同行。在父亲的书房,他们围成一圈,神情肃穆,跟母亲聊着什么。我倚靠在门边,远远地望着那些人,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。但我猜他们的话题肯定跟父亲有关。
 
又一年。
早春的下午,趁母亲在厨房择菜、做饭,我和妹妹遛进父亲的书房。
妹妹趴在窗边,踮起脚尖,伸手够风中飘摇的柳絮。我站在书柜前,目视那一排排齐整的平装书,带着青春期某种隐秘的好奇,我抽出了那本《人体解剖学》。翻开,当中夹了张书信纸,是父亲潦草的笔迹,黑墨水写着:
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
请允许我行医,我要终生奉行人道主义。
向恩师表达尊敬与感谢之意。
在行医过程中严守良心与尊严。
以患者的健康与生命为第一位。
……
似乎我明白了父亲过去的选择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作者:毕亮 深物业集团)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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